刘飞：所以你毕业之后其实有机会去四大或者做金融？

毛冬：是的，我当时拒绝了 PwC 的 offer ，其实他们培养一个实习生的成本还挺高的，非常认真的。我记得在 offer deadline 的最后一天，我带着我爸妈在加州自驾， HR 又来邮件了，我就跟我爸妈商量，我想拒绝。我爸他非常传统，他非常不希望我拒掉这个 offer。

刘飞：他对这个的认知是什么样的呢？

毛冬：对于字节、普华永道这样的公司，在我爸的日常工作跟生活中其实不太接触得到，但是我跟他说了之后他就会去查。百度百科上的介绍会把这个公司说得非常厉害，我爸查完之后说这个厉害，说这你得去。

他会觉得我花钱送你出去，让你学习不就是为了让你能找一个这样的工作，然后能留在那。这个就是上一代父母的常态，尤其当时四大更容易办工作签，但是我当时很固执。

刘飞：那你当时核心考虑是什么呢？就是你对这种工作不感兴趣了。

毛冬： 我不喜欢，我不享受。我拒掉已有的 offer 并不是为了选择记者这个职业，当时我没有任何的 backup offer，但我非常确定我不能接 offer，因为我是个非常犹豫、纠结、不果敢的人，我觉得一旦接了这个 offer，我很有可能就干一辈子了。我害怕自己去了就走不了了， 因为我其实没有那么勇敢。我自己内心深处是受我爸影响的，崇尚稳定和主流的选择，但我更害怕温水煮青蛙，一旦进去了，我就越来越走不了。

刘飞：那个时候你的心态是怎么形成的呢？

毛冬：我觉得自己也是个非常不会分手的人，如果我确定这个事情要开始，我就不会分手，如果咱俩不合适，那我就尽量别开始。工作的选择也是一个道理，那个时候我有浪漫主义的追求，有文艺爱好和追求，我觉得我不应该是一个四大的会计。虽然没有文艺才华，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做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会计其实是个非常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是我不愿意坐办公室，总觉得自己会有别的可能性。

02 冲动加志趣所以开始创业做西装

刘飞：当时从记者到创业是一个什么样的转变？

毛冬：当时 2014～2015 年有一波创业风潮，各种各样 O2O 资本进入市场。我当时在纽约做记者，目睹了很多商业的变迁，并且我正好能采访到这些赴美上市的公司。直到现在，2014 年都是中国企业赴美上市最密集的一年，阿里、京东、微博、猎豹、迅雷还有聚美优品等等。我每天看商业精英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白天敲钟，晚上 after party。看完之后，你心中不心潮澎湃是不太可能的，我觉得我也应该试一试。

而且当时我确确实实很喜欢定制西装，因为做记者不得不穿西装，然后我就开始了解定制西装。并且，我还用业余时间做了一个纽约裁缝的专访，创业冲动加上个人志趣，当时就想着要回国做定制西装。

刘飞：当时你是对定制西装这个产业感兴趣还是对西装感兴趣？

毛冬：我对定制西装感兴趣，但是我对一个事情的兴趣，加上一个天真的年轻男性对于创业的冲动就会转化为对这个行业的兴趣。当时确实很想创业，就是哪怕我现在回头看，这都不是一个思维谬误。当时就是两件事，我喜欢西装，想要创业，所以想把它们结合起来。我想 start something，那我就会想要找到一个领域或角度去创业。

03 在低谷期自救是我的个人机制

刘飞：我记得你在很多播客里也提过，你其实有一段非常低谷的时期。你是在低谷时期找到了脱口秀。

毛冬：对，很幸运。我当时的低谷来源于「不自律」。我这也不一定是幸运，可能就是我这个人的机制——得先经历低谷，然后我就开始非常努力地、绝望地 desperately 去寻找自救的方法。

播客和脱口秀分别是我这几年里两次低谷期找到的东西，播客是 2020 年，那个时候我的状态特别差，一般我想到的自救方法都是和创作有关， 我需要通过创作来救自己。后来我回忆上大学的时候，一旦我的状态不好，我就会创作，写文章或者写歌，然后发在校内网上，大家转一转，然后让自己得到正反馈，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逻辑，希望自己成就感、价值感被满足。文章憎命达嘛，我猜如果我想遇到人生第二春，可能就得再抑郁一次。

刘飞：我前段时间翻看我以前在知乎上写的东西，有一个已经 8 万赞的回答，是讲了某个程序员的感情故事。我现在在看就觉得写得真好，甚至是我文笔很粗糙的时期，但是感情很真挚，那就是我失恋的时候的，我后来再也写不出来那种感觉了。 我觉得创作的确就像救命稻草，很多时候你想把它想象成一个救命稻草的时候，就可能涌现出来很多力量。

毛冬：不自律这事对我生活影响太大了，刚才你问是因为物质的匮乏、生活的混乱引起的低谷，我觉得都是表象，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不自律，是因为我自己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我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是个非常自律的好学生，也有可能因为之前我还是个学生，学生天然是被约束的。 我是一个非常善于被约束的人。一旦你给我 project，哪怕这个 project 堆得很满，我都能把你给干成干好；但是，一旦你让我自己管自己，我可能就放飞了，我至今没有找到一个特别好的解决方案。

04 上班是一种能力，原来我不会上班

毛冬：我刚开始的时候对字节是有憧憬的，有期望的，我知道它是一个厉害的公司，然后我也是一个习惯了按部就班的人。一旦你把我放在职场里面，我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努力的，我克制不住想要好好工作。哪怕你让我做个 PPT ，我都不会应付，我会克制不住把那个 PPT 做到精致好看。

我当时进字节时候，刚开始非常努力，天天给打电话问那些喜剧圈的朋友和前辈，就想要学习然后把这个事攒成。但是最后也没攒成，不过不光是我没弄成这个事，后来好像也没啥人弄成，公司内部有很多组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怎么成。

但当时我不知道为啥，我很挫败，觉得是我的能力不够。直到现在我回头看，发现这个事情本身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尝试，另外我觉得不是我的能力问题而是因为「我不会上班」。直到现在我还非常感慨，我之前上了那么多年班，也在国内创过业，但我接触的都不是真正的职场。

刘飞：你对职场有全新的认知，职场确实需要一种特殊能力。

毛冬：对，感觉上班是一种技能。上班包括怎么跟同事相处、怎么开会、怎么甩锅、怎么装糊涂，各种各样的事，跟我习惯的做人方式完全不一样。我是个相对来说直来直去的人，我非常抵触这种。我刚去字节的时候特别奇怪，对面坐的领导会跟员工说“你去跟谁撕一下这个事”，后来有同事跟我说“我去跟谁跪一下这个事”，这种戏谑的用法其实暗示了在职场里面， 你不太能通过直接准确地传递信息来做成一件事，你需要加上态度、斡旋的艺术等等。这些东西我不能说我不会，但我非常不习惯去使用它。

总而言之，这几年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觉得自己不太会上班，但是也因为待了这几年，我现在比以前会上班多了，我应该是脱口秀演员里面最会上班的人之一了。

但是我说这个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首先我真的觉得字节 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公司，但它一定也有任何一个公司都有的职场现象。甚至我不负责任地猜想，别的公司可能会更严重。它有，我受不了，但这不代表它不好它不对，只是我这个性格不太受得了。

刘飞：对，这背后的因素很多，不一定代表是领导的问题。它有文化的问题，并且组织大了以后，它本身的规模也会带来问题。

05 远期的理想还是创造品牌或组织

刘飞：如果离开大厂，后面你可能会做什么样的事呢？

毛冬：理想情况是先做一个创作者，这个词被提过很多遍了，甚至我自己已经被很多人认为是创作者，因为我讲脱口秀和写作，但我希望还能写点剧本或写歌。如果不受才华和自律所影响的话， 我希望我是一个能创作自己喜欢的艺术形式的人。作为创作者的这个层面，如果哪天我把我想创作的东西都创作出来了，成了一个理想的创作者，我希望可以去做组织或品牌。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能在个人表达之外留下一些别的 legacy ，但这个可能就更遥远了，我也没敢多想。

刘飞：我有点好奇，你在做的这些事情带给你的最重要的正向价值是什么？是你自己创作的愉悦感？还是说能收到正向反馈？还是说你觉得做的这些事让其他人变好了或者怎么样？

毛冬：我想不太清楚，我觉得正向反馈一定是非常大的。

刘飞：它可能是一个必要条件。

毛冬：我们可以用极端的方式验证一下，比如说我现在所有的创作都没有人看得到，我自己无限满意的惊世之作但是别人看不到，我还写不写。我 一定是需要认可的，需要反馈的。尤其脱口秀演员应该比所有其他的艺术创作者都更需要反馈，人格里面更有这一层，更需要反馈。我愿意承认我是有虚荣心的，有很强的正向反馈的需求，价值感被满足的需求。

除此之外，当然也有对艺术本身的热爱。我从小写东西，比如发 QQ 空间、百度空间或者 blog，我买的 WordPress 服务器自己发 blog 根本没人看，但我就是想写，我还是有自己的创作热情。

所以我觉得可能正反馈和创作热情各占一半，至于让其他人生活变得更好，这个真的属于锦上添花了，如果能让你变得更好，那太好了，但是我自己不会为了这个去创作的。并且，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当然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创作竟然能给别人带来一些 well-bing 和生活的提升，那我也会为了这个而创作。

-END-

内容 Timeline

[00:01:27]有人说我的职业发展是一路下坡

[00:27:57] 冲动加志趣所以开始创业做西装

[00:37:09] 在低谷期自救是我的个人机制

[00:55:15] 上班是一种能力，原来我不会上班

[01:10:20] 远期的理想还是创造品牌或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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