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

2024年，美国经济能否避免衰退，成为全球市场关注的焦点。

近日，彭博全球首席经济学家欧乐鹰(Tom Orlik)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独家专访时表示，去年，美国之所以能避免衰退带有一定侥幸因素，除了疫情期间大量财政刺激措施改善了家庭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去年夏天的演唱会和电影消费也有力地支撑了美国的经济。

但对于今年，他坚持认为，美国经济恐怕无法避免地将在年初出现轻微衰退。一方面，美国过去几年激进的紧缩政策对经济的反噬终将到来，另一方面，看似强劲的劳动力市场其实暗藏疲弱迹象。

谈及美欧遏制通胀的成果，他认为，欧元区将在年内实现2%的通胀目标，而美国今年不会完全实现这一目标，但也会回落到3%以下。彭博经济研究预计美联储将在3月份首次降息，年内降息125个基点；欧洲央行将在7月份首次降息，年内降息75个基点。

《21世纪》：首先，请谈谈你对2024年全球经济的展望。你认为2024年全球经济会是什么样子？今年最需要关注的风险是什么？

欧乐鹰：今年全球经济增速预计将从去年的3.1%下降到2.7%，这是非危机年份中最慢的一年，也就是新冠疫情和全球金融危机之外最慢的一年。但如果我们还记得央行在克制通胀方面面临的巨大挑战，今年只是增长疲软的一年，而不是衰退的一年，对全球经济来说已经是相当好的结果。

至于最大的风险，我认为，近期中东出现的危机显然是其中之一。不过，目前来看，尽管中东的（以哈）战争是一场人道主义悲剧，却不会对世界（经济）产生重大影响。除非战争规模扩大，对油价和运价产生重大影响，那么全球经济增长将受到严重拖累。这不是我们现在的基础情景，但确实是未来几周和几个月的最大风险之一。

《21世纪》：新兴经济体和发达经济体的增长预测分别是多少？

欧乐鹰：对于发达经济体来说，这将是增长疲弱的一年，其整体的增速将从去年的1.5%降至今年的0.9%。主要原因是控制通胀是要付出代价的。美国、欧元区和英国的央行在2022年和2023年完成了大幅加息。通胀目前正回归目标，但增长疲软则是这些政策的代价。

新兴市场的情况则更加多样化。得益于良好的人口结构、支持改革的政策以及其他地方的供应链转移，印度将实现相当强劲的增长。而其他新兴市场则面临一些挑战。如果将新兴市场的各个部分放在一起，我们认为，今年的增长将从去年的4.4%降至今年的4.1%。

《21世纪》：你刚刚谈到，经过近两年的加息对抗通胀，欧美已经基本完成了遏制通胀的工作。那么美国和欧元区通胀何时会降至目标水平？

欧乐鹰：我们的基础预测是，欧元区通胀目前正向央行2%的目标回归，预计今年就会实现这一目标；而美国今年不会完全实现这一目标，因为劳动力市场仍然相当紧张，这意味着经济仍然过热，推高了物价水平。但我们认为，到今年年底，美国的通胀将回落至3%以下，从而向美联储设定的2%的目标靠拢。

《21世纪》：也就是说，欧美的紧缩进程即将结束，对吗？那么欧美央行今年将分别有多少次降息？

欧乐鹰：对于美国，我们有一个和市场不同的看法。大多数机构都认为美联储将让美国经济实现软着陆，但我们认为，劳动力市场已经出现了疲软迹象，美联储必须尽早采取积极行动，以阻止经济衰退。因此，我们的观点是，美联储将在3月份首次降息，年内将降息125个基点。

对于欧洲，我们看数据就会发现，通胀正在回到目标，而增长有点不稳定。我们认为，欧洲央行应该尽快采取行动，也许最早在4月份。但我们从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听到的消息表明，他们会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可能等到7月才进行首次降息。我们预计，欧洲央行将在7月份首次降息，并在年内降息75个基点。

《21世纪》：许多专家预测美国将在2023年陷入衰退，主要原因是美联储加息。然而，它未能实现。去年美国是如何实现软着陆的？今年仍可避免衰退吗？

欧乐鹰：去年，彭博经济研究、大多数市场分析人士以及美联储自己的经济学家都预计，作为让通胀回落的代价，2023年，美国会出现硬着陆，不会是深度衰退，但至少是失业率小幅上升的浅度衰退，但实际的结果是强于预期的。我认为，这有很多原因：一是，即使美联储收紧政策，家庭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也极其强劲，这得益于疫情期间的大量刺激措施；二是（这个原因有点奇怪），去年夏天，有很多活动让人们大量地在服务市场上消费，如泰勒·斯威夫特、碧昂丝的巡回演唱会、电影《芭比》和《奥本海默》等。

这是否意味着美国最终将实现软着陆？现在的大部分观点都相当坚定地认为美国会软着陆。但我们仍然坚持我们的预测，即美国将在今年年初出现轻微衰退。这有几方面原因：第一，货币紧缩影响的峰值尚未到来，货币政策不会立即影响经济，而是大约在18个月到2年后产生影响，因此，现在说软着陆还为时过早。第二，虽然美国劳动力市场看起来相当强劲，但如果关注细节，则可以发现一些疲软的迹象，比如，人们处于失业状态的时间正在增加，全国各地的调查数据也显示企业疲软，创造就业的机会在减少。因此，我们认为，去年美国避免了衰退是死里逃生。今年，关于美国将实现软着陆的预测有可能会是正确的，但我们仍然认为，随着失业率小幅上升，更有可能的是美国将出现温和的衰退。

《21世纪》：许多分析师认为，尽管各国央行很可能在2024年稍微放松货币政策，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主要利率仍将保持在高于平均水平的水平。你对此有何看法？

欧乐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世界是不是已经彻底变了？对于2022年和2023年的高通胀，我们要问的是，它是由百年罕见的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引发的，还是一些更根本性的改变使得我们将面对未来更高通胀的风险？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还不清楚，但确实有几件事表明未来通胀风险将会上升。首先，我们现在身处一个更加分裂的全球经济之中，地缘政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更重要。十年前，美国人所需的大量商品都来自中国，中国低廉的制造成本让美国控制住了通胀。其次，过去，尽管不同国家政府可能存在分歧，但却不会真正做任何对经济产生巨大影响的事情，而现在，中美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贸易摩擦，双方互相加征了很多关税。今年美国大选后，我们有可能会面临更多关税，贸易将受到更多干扰，物价水平也可能被推高，经济也将面临新的不确定性。因此，过去两年的高通胀可能是短暂的异常事件，也有可能反映了新形势下的长期性因素。如果是后者的话，央行利率必须保持在较高水平。

《21世纪》：有哪些主要经济体的政府债务水平看起来让人担心？

欧乐鹰：过去15年对于政府债务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期，首先是全球金融危机，然后是新冠疫情。这些危机不仅拖累了经济增长，而且让政府不得不出台巨额刺激措施，其后果就是债务与GDP的比率大幅上涨。但当利率较低时，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政府可以以非常低的成本偿还债务。比如，日本有巨额债务，但利率为零。但过去一年半，利率急剧上升，这意味着很多国家，不仅仅是那些你认为有大问题的国家，例如意大利，还有美国这样的国家，现在面临着更重大的债务可持续性挑战。